老陈变性前后
老陈变性前与妻子的合影。
6月22日,欧博百家乐在沈阳租住的屋子里,老陈和其前妻生活在一起,两人以姐妹相称。
-人物简介
老陈
新京报讯 一个地地道道的东北农民。他在半年前突然被媒体包围,是因为他特殊,一个50岁的农民要求变性。是因为他家人的特殊,这个家庭站出来支持亲人变性。于是,老陈成了名人,经历着自己独特的生理和心理的变化。
而大家对他的关注,其实也是对整个变性群体的关注。在中国,大多数想变性的人,在角落里严守着自己的秘密。老陈是幸运的,现在,她可以在沈阳的大街上,听熟悉的过路人对她说,“老陈,你是个漂亮女人”。
6月20日早晨,老陈站在辽宁电视台的门口准备录一档节目,湖蓝色的连衣裙,脖子上系了一条天蓝色与白色相间的丝巾。两手合拢放在腹部,腰挺得笔直。看到认识的人,先是微低一下头,捋一下头发,才款款走上来。大街上很多人认出她来,喊她老陈,说她漂亮,她矜持地挥着手,轻轻点头示意。指甲留得很长,红色的指甲油掉了一半,手上戴了戒指和两个手镯。十几分钟内,老陈3次拿出化妆镜补妆。
老陈,过去叫陈菲菲(化名),性别,男。如今,老陈叫陈路豫,性别,女。
半年时间,沈阳大民屯村的老陈经历了面部整形、隆胸、变性手术。她从男人变成了女人,一个比51岁看起来要年轻得多的漂亮女人。她成为中国目前为止年龄最大的变性人。
农村里的干净人
老陈努力把话说得很漂亮,压低的嗓子传出中性的声音。她会说,对不起,这是我的隐私。她也会说,书本是我的老师,这样文绉绉的话。
在曾经的妻子李敏(化名)眼中,老陈在农村里是数一数二的文化人,高中毕业,心灵手巧,会修各种电器。在结婚的前几年,老陈是标准的好丈夫,帅气、随和、讲理。
老陈一直排斥把他想要变性的念头推到年轻的时候。
他强调,自己年轻的时候和正常人一样,是个地地道道的男人。那时老陈在村子里修电器,孤寡老人和孩子的半导体、收音机他都免费修,所以落下了一个好人缘。
大民屯的村民都承认这一点。按村民陈玉厚的话说,老陈说话很文范,做派像个大学生,爱帮人,又有点手艺,大伙对他都挺认可。惟一让村民觉得特别的是,作为一个农村人,老陈似乎太爱干净了。“穿衣服裤线必须笔直,领子棱角要显出来”,陈玉厚说,老陈裤脚上一点泥都不能沾。
老陈也总爱回忆,他在童年时从来不跟别的男孩子一起到泥地里打闹,喜欢穿鲜亮干净的衣服。可是,开始长胡子的时候,他心里有嫌恶的感觉。不愿意和男孩子一起洗澡。上高中的时候,他有一次,看着高中女老师,闪过一个念头,“如果我像她一样该多好”。
但这些都只是一闪念,老陈说,他没有往心里去。读完中学,他在家长的安排下相亲,对相亲的对象很满意,第一次见面就抱了她。随后,结婚,种地,有了两个女儿。
脚从42码渐变成38码
邻居薛大妈第一次发现老陈有点异样,是1990年初老陈从广州打工回来带了一条紧身的脚蹬裤。老陈下身穿着脚蹬裤,上身穿一件鲜红的衬衫,衬衫前面是藕叶花边。这身打扮在村里引起议论,老陈告诉他们,这是广州最新潮的穿着,农村太土了,不懂潮流。
当时,老陈的母亲也觉出儿子的异样。儿子变得爱美、爱红,有点魔怔。她和村民的结论都是,老陈病了。
在老陈家中,变化从1988年就开始了。有了第二个女儿之后,老陈和妻子之间出现了性生活的危机。老陈到医院里去看,医生看了他的身体后,含蓄地问他,是不是吃了有雌性激素的药。一向温和的老陈形容自己当时大怒,回了医生一句,“我是吃药了,吃的耗子药”。
变化还在继续。老陈的脚从42码慢慢变成了38码,手也在变小,皮肤变得细致。妻子李敏说,她亲眼看着老陈的胸部也慢慢大起来。
老陈变得不爱出门了。偶尔出门,他拿条大枕巾勒住胸部,骑着摩托车在街上一晃而过。
他拒绝上男厕所,农活也干不了了,十几亩地都由妻子来料理。他在家里洗洗涮涮,每天妻子从地里干活回来,他把饭端出来。
妻子看着他的变化安慰他,在女儿面前,他们都掩饰着,老陈还是一个知书达理的好爸爸。对身体的变化,他默认了,“变就变吧,我看能变成什么样”。
吃药上吊不想做男人
经常在家呆着的老陈,现在没有年份的观念。说起时间来,她常常说的是,从现在开始往回推多少年。回推十年左右,老陈在一本刊物上发现了一则关于易性症的介绍。易性症患者渴望像异性一样生活,希望通过外科手术和激素治疗,使自己的身体尽量和所偏好的性别一致。老陈明白自己得的就是这种病。
2000年左右,老陈觉得在家里偷偷做女性,已经无法满足。他越来越厌恶自己男人的身体,觉得自己就是个女人。越压抑这种想法,这种想法就越强烈。他不相信别人可以理解自己这种痛苦,那是愿意抛弃生命去解脱的痛苦。
老陈在这七八年里自杀过三次,吃过老鼠药,上过吊。每一次都被妻子发现救了下来,两个人常常抱在一起痛哭。在背地里,老陈让妻子叫他姐姐。老陈想着要等女儿念完大学,才能把这件事告诉她们,“做老人的要先为儿女想”。老陈说,到孩子念完大学,他就变性。
老陈拿不出七八万元的手术费。妻子到亲戚家借钱,一听是做变性手术,没有人肯借。老陈尝试着去贷款,人家告诉他,变性之后不知道他的签名还管不管用。再后来,老陈和女儿跑到很多医院去求助,同样没有人理。
去年11月,沈阳杏林美容整形医院被他的家人感动,答应免费给老陈做手术。老陈形容那时的兴奋只有三个字,“解脱了”。
今年4月26日上变性手术台的时候,老陈在十几家媒体闪光灯下,追着镜头做出亲吻的动作,不断地挥动着两只手。
沈阳城里的名女人
有人觉得,做完变性手术的老陈变了。
在媒体聚光灯下呆了半年的老陈,变得有些挑剔。做节目化妆不合心意,她的脸色就往下沉,爱使一点小性子。一直陪伴她和媒体打交道的小孟说,老陈对媒体的要求越来越高,听说是中央级媒体来采访,会更满意。录节目前会先问问有没有观众。
整形医院的院长史灵芝也目睹了老陈的变化。在医院的豪华病房住惯了之后,老陈不愿意出院。出院之后,她又回了医院一次,说家里屋太小,床太窄,住不惯。老陈回农村看了看母亲,就回到了沈阳租房住。她说住在农村不卫生,也容易把脸晒伤。史灵芝说,老陈某些时候有点不上不下的感觉,于是就常常打击她说,不能把自己当明星。
老陈不承认她把自己当明星。她觉得,做男人的时候,自己想堂堂正正的做个男人,可是老天不让,现在她就踏踏实实做个女人,和这个家不离不弃地生活下去。
老陈是幸运的。史灵芝说,医院每年都会接待几十位要求变性的人,没有人像老陈一样得到家人倾尽全力的支持。
女儿小婷(化名)说对爸爸的支持,是几十年的岁月里,爸爸对家人的好,换回来的,虽然现在“爸爸”的称呼换成了“姑姑”,但是,“她是一个特别特别好的人,没有人愿意失去她”。
-对话
老陈:一辈子做了两回人
正在办理新身份证,想做形象代言方面的工作
老陈的新生活开始了。她和妹妹(前妻)每天早上起来一起收拾屋子,一起聊天。傍晚到沈阳的大街上去遛弯。她总觉得一切都会变好,变性对她来说,本来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梦想,现在实现了,什么都不需要怕了。
我下辈子要顺其自然
新京报:觉得自己现在变化大吗?
老陈(以下简称陈):从男人到女人,还有什么比这个变化更大呢。我感触特别大,现在就希望能做一个普通的女人。再有变化的就是,我现在比以前更温柔了。
新京报:做女人的感觉好吗?
陈:有种说不出的滋味,我一辈子做了两回人。我是这么考虑的,我相信科学,也相信现实。既然我已经是女人了,就要感觉到女人的好。我喜欢我现在的身子,我不再像以前那样厌恶自己了。我觉得我就是一个女人。感觉挺好。
新京报:回忆起自己做男人的时候,是什么滋味?
陈:我生理上没有变化的时候,也是挺好的一个男人。我现在只能说,我对男人和女人的心理都有很好的把握了。因为,我做过男人也做过女人。
新京报:有没有想过如果有下辈子,你想做男人还是女人?
陈:我下辈子要顺其自然,上天让我做什么,我就做什么。
新京报:现在想得最多的是什么?
陈:是孩子工作的事情,还有我怎么来养活家人。我们还是要过生活。
新京报:你想做什么工作呢?
陈:力所能及的工作吧。我现在搬到沈阳来了,光租房就几百块钱。现在还没有接纳我的公司,我希望能有一个工资高一点的工作。我想我这个形象还是能给别人做代言的,宣传宣传。
新京报:有人找你吗?
陈:现在还没有。
嫁人也要带着我妹妹嫁
新京报:有人说你很自私,只顾到自己的感受,对原来的妻子不公平?
陈:我特别不爱听这句话。说我自私,对我不公平。你想想,我不自私我就没了,我没了,这个家就散了。没这个家了,妹妹怎么办?
新京报:他们的意思可能是你可以不去自杀,也可以不变性?
陈:假定你是个男孩子,突然出现乳房,你是不是也会想,我到底是个啥?是不是也想要找个出路?大家都换位思考一下。
我想只有真正得过易性症的人,才能真正了解其难过的程度。我跟你说,那是一种根本无法说明白的深深的无奈。疲倦得想把生命抛弃,我不能控制,我真的不能控制。
新京报:你一直认为你是先有了生理上的变化才有了心理上的变化?
陈:对。你想,我一个堂堂正正的男人能生活下来,有一个家,我干吗心理上想要变成女人啊。我是生理上没有办法。我已经什么都不像了。
新京报:你对妹妹感觉愧疚吗?
陈:我愧疚,毕竟这么多年,我没有给她应该得到的东西,一个女人没有夫妻生活,她很苦。我想弥补她,我想着下半辈子不能让她遭罪。她想再迈出一步我也支持,不迈的话,我们就一辈子在一起。我逗她开心。
新京报:觉得能补偿得了吗?
陈:她和我在一起,真的开心。因为我们两个对彼此的好都是相互的。她为我牺牲,我也为她牺牲。
新京报:你想过嫁人吗?
陈:成个家不容易。你说不变性的女人有,比我好看的有,选择我这个变性人的目的是什么?我要三思而后行。有一点,我是绝对不放弃我妹妹的,就是嫁也要带着我妹妹嫁。
新京报:如果对方不同意呢?
陈:那只能算我和他没缘分了。接受我就必须接受我妹妹,到天涯海角我也不甩我妹妹。
手术当日是我的新生日
新京报:你已经有新身份证了吧?
陈:正在办。
新京报:新身份证的名字是什么?
陈:叫陈路豫。路是想着我的人生能顺其自然地延伸,豫是美好的意思。
新京报:名字很中性。
陈:对,我觉得太女性化就显得俗了。
新京报:生日还是原来的吗?
陈:以后我就过4月26日,做变性手术的日子。那是我做女人的生日,我新的生日。
新京报:想对和你类似情况的人说什么?
陈:一定要征得家人同意才能做这个手术,不要和家人断绝关系。想一想,总有一天会说通的。如果抛弃了家人,你再做这个手术还有什么意义呢。
另外,我觉得自己是一个挺特殊的例子。年轻人还是要对自己负责,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做这个手术。
“我迁就她,也是为了自己开心”
老陈前妻迫于变性手术离婚,自称仍想与其生活一辈子
李敏(化名)是一个普通的农村妇女,在很多人眼里,她的付出超乎想象。帮助丈夫老陈变性,用一生的幸福去维护一个完整的家。而李敏自己却不这么认为,她说只有守在曾经的丈夫、现在的姐姐身边,她才最开心。在李敏的眼里,不管那个人是丈夫还是姐姐,都是她精神的靠山。
做了手术好歹人还在
新京报:第一次知道老陈身体发生变化时,你怎么办?
李敏(以下简称李):从他最开始生理发生变化,我就感觉到了,因为他不能过性生活了。我当时特别难受,也不知道该怎么办。后来我亲眼看着他的乳房一天天大起来,去医院看也没有看出什么来。他比我难受,我只能帮他,支持他。
新京报:有没有尝试着去改变老陈?
李:也想。可他身体上的变化,一点点我都能感受得到。我理解他的苦处,他要是能改变,肯定就改变了。他也是没办法。
新京报:最后是你和女儿决定让他做变性手术的?
李:我们商量过,他也愿意。他自杀过几次,再不做,就要死了。做了手术,好歹他人还在,这个家还是完整的。以后我们还要一块送女儿出嫁呢,我们还要一块操心很多事情呢。
从来没有想过要离婚
新京报:没有夫妻生活后,你有没有想过离婚?
李:从来没有。没有夫妻生活,怎么说,作为一个女人,我也挺遗憾的。可是我就是离不开她。
新京报:现在已经离婚了?
李:那是为了手术的需要。今年离婚那天,我们回家里的民政局去办手续,我一上车就哭,一直哭到办完手续。姐姐问我哭啥,我是哭我的靠山没了。我也想到,姐姐和我离婚之后,可能会往前迈出一步。如果姐姐想往前迈一步,我支持她。如果姐姐带着我,我就一辈子跟着姐姐。
新京报:你没有想过自己再迈一步吗?毕竟姐姐已经成为完全的女人。
李:从来没想过。我年轻的时候都没想过,现在我都这么老了,更不想了。我就愿意守着我姐姐,我女儿,我们这个完整的家过一辈子。老陈一点都不自私
新京报:你认为姐姐是你的靠山?
李:那可不。我脑瓜不行,就靠我姐。姐姐有文化,年轻的时候就不是一般人。现在姐姐也把我带到城市里来了。她也没不要我,我高兴。我就一辈子跟着她,伺候她。
新京报:你觉得姐姐是个什么样的人?
李:有文化,脾气特别温和。和他在一块,我特别满足。
有人说我俩在演戏,只有我一个人在付出。怎么可能是我一个人在付出呢?他对我好,我才能对他好。要是碰上一个成天打骂媳妇的男人,我早就离开了。
没有亲身经历过,真的不能了解我们的感受。就算说是我迁就她,我也是为了自己开心。我是心甘情愿的,我就是愿意和她在一块,不管她变成什么样子。
别说我姐姐自私,她一点都不自私。她为了我们这个家做得太多了。
新京报:姐姐做完手术后,你们的关系有变化吗?
李:我们一家四口处得可好了,就像4个姐妹一样,常一块儿聊天。
新京报:是不是一直有点崇拜姐姐?
李:对啊,姐姐可有能力了。你看她那口才,我姐当律师,当心理医生都行。
新京报:在这个世界上,你觉得什么最重要?
李:姐姐最重要。
采写:本报记者 张寒
摄影:本报记者 张寒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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